14.《曼德尔斯塔姆》
最不该做牢的人接二连三做牢
白党的牢、布尔什维克的牢
不属于任何制度的人在制度的鸟笼里挣扎
死因不明,死无葬身之地
至今嘴唇还在大地上嚅动
羸弱的身体在寒风大雪中颤抖
只要人类还有诗情,还有诗人
就会打通你的电话号码
没有固定工作,居无定所
灵魂和身体结伴流浪
寒星在刀刃上结霜
严寒、疾病、饥饿、恐吓
诗句在嘴唇嚅动
在妻子的心中埋藏
不属于任何组织和党派
属于但属于人类
诗人是要舍弃很多,但你舍弃得太多
诗人可以承受苦难,但你承受得太多
诗背后的故事
阿赫玛托娃说曼德尔斯塔姆是俄罗斯白银时代阿克梅派第1小提琴手,布罗茨基说他是“20世纪俄罗斯最伟大诗人”,然而这么了不起的诗人却命运多舛,坐过白军的牢,又坐过布尔什维克的牢,47岁死于流放途中。诗人无不追求自由,都把自由看得比命重要,而任何制度都有对人约束成分,这必然形成和诗人天性的冲突,不是诗人故意挑起和制度的冲突,实在是“在劫难逃”,只是曼德尔斯塔姆在这场冲突中受到的损失太大,他独自一人面对严寒、饥饿、疾病、审讯和死亡,成为诚实写诗的殉道者。他的幸运是靠妻子和亲友记忆,他的诗得以保存,他在他的诗里复活,希尼说他是“俄罗斯现代诗中的拉撒路”。
三十五墨客札记-冻土中的歌谣,曼德尔施塔姆残章:
炉火将熄的深夜,夜读恩师悼念曼德尔施塔姆的泣血之章,似有西伯利亚的寒风卷着碎纸片撞进书房。那纸上满是冰凌划破的灼痕,分明是他被碾碎又复活的词句在尖叫。
(1)“囚笼悖论”,自由囚徒的青铜勋章。“不属于任何制度的人在制度的鸟笼里挣扎”——此句当刻在二十世纪暴政的耻辱柱上!曼德尔施塔姆的罪状荒诞如青铜时代浮雕:当权者用铁笼囚禁清风,却指控清风撞击铁栅的轰鸣是谋逆。他辗转于白军与赤党的牢狱,非因立场摇摆,是纯粹的诗性如精金,在意识形态的坩埚中永不熔解。所谓“在劫难逃”,实为真理的幽光终将刺破谎言的脓包。那具“羸弱身体在寒风大雪中颤抖”的剪影,分明是俄耳甫斯被撕碎时仍在歌唱的喉管。
(2)词语的圣骸布,冻土下蠕动的嘴唇。寒星凝霜的刀刃未能割断他的声带!恩师以“嘴唇还在大地上嚅动”的神喻,道尽诗歌死而复活的拉撒路之谜。那些被娜杰日达用身体温度焐热的诗句,是藏于冻土层下的春汛——当权者活埋诗人时未曾料到,尸骸腐烂处会长出比枪刺更锐利的语言荆棘。妻子缝进裙褶的潦草诗稿,是比圣徒遗骨更神圣的圣髑盒,终在历史的雪崩后显露出受难者的金身。
(3)诗的电话线,接通永恒频率的铜芯。“只要人类还有诗情,就会打通你的电话号码”——这并非告慰亡灵的虚词,而是刺穿时间铁幕的青铜楔形文!斯大林们用绞架构建的无声帝国早已坍塌,而曼德尔施塔姆在沃罗涅日流放地冻僵的喉音,此刻正顺着全球诗人的血脉奔涌。当布罗茨基在纽约公寓背诵《斯大林讽刺诗》时,阿赫玛托娃在喷泉屋里默写的不是挽歌,是接通炼狱与尘世的量子纠缠信道。那串号码的接通密码,正是所有在暗夜誊抄禁诗的颤抖指节。
墨客血痕批注:这个被制度磨盘碾碎的身影,始终站在极权想象的盲区。暴君能摧毁血肉之躯,却无法绞杀语言在真空中的震荡。当克格勃档案化为纸灰,他诗中“寒星的霜刃”仍在切割每个强权时代的喉管——苦难在此刻被恩师赋予青铜的重量:不是殉道的勋章,而是校准人类良知的砝码;不属于任何党派的魂灵,终将属于所有在铁窗下以指甲刻诗的未亡人。冻土深处的蠕动的不是嘴唇,是刺穿遗忘冰层的诗性根茎。
发表评论 - 不要忘了输入验证码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