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8日，星期六，晴。
读首词再睡，第69夜
今天我们读张先的《青门引·乍暖还轻冷》。

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
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
 
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
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前面那3影是张先自己认为最好的3影，他写影的词很多，因此有N影说，我再选2首有影的张词。
论全词，这首不一定比前面那3首好。但只论带“影”那句，“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比前面那“3影”至少不差。这句写的含蓄委婉，也是张词特色。
我词友吴峰先生今天和我说“读至本词，惊觉应是张先最佳之作，叙事手法老辣，烘托，暗喻，象征，拟人，抒情，炼字，笔笔都很精妙。最妙处是分寸感的拿捏，乍暖，轻冷，方定，读来颇有触感。风吹醒，重门静，秋千影，读来如在眼前心上，真真切切。”
吴先生说的“应是张先最佳之作”可以探讨，因为多数人认为他的《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最好。但吴峰所说
叙事手法老辣，修辞炼字精妙，分寸感拿捏巧妙都很对。此外我还觉得这是张词中最朗朗上口最好背的一首。
吴峰对上下阕也有妙评，录在下面：“上阕极写庭轩寂寞。越寂寞的人，对时令天气的变化越有感，暖而冷，冷而风，风而雨，近清明，风雨落花，一饮而醉，还是去年心病。心中寂寞难遣，几乎就到惊天地泣鬼神的临界点上了。
下阕极写寂寞中的挣扎。画角这个意向很有深意，它应该是告别寂寞的一个宣誓，寓意于觉醒和振奋。本来已被风吹而醒，结果一个入夜，一个重门，又归于无边静寂，寂寞里的挣扎被重新遮蔽起来，忍无可忍。恰在此时，明月送来秋千影，而且是隔墙之影，寂寞中忽见清辉，顿觉眼前一亮，然这亮色终究只是一影之幻，带来的不是活力而是倍加的幻灭。寂寞中的挣扎不仅没有摆脱寂寞，反而那寂寞来得更加彻骨彻髓，反复噬咬。综上，这一影，影得深刻，影得嚣张，也影成了经典。”
黄苏对全词特别是最后一笔有个评论很有名。他在《蓼园词选》中说：“落寞情怀，写来幽隽无匹，不得志于时者，往往借闺情以写其幽思。角声而曰风吹醒‘醒’字极尖刻。末句那堪送影，真见描神之笔，极希微窅渺之致。”
我觉得这首词好在含蓄。直白可以写出好诗词，如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韦庄的“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直白到极致也是好诗词，但大多数诗词还是含蓄的好。太直白意境就不美了。这一道理古今中外都通。我到一个城市，最大的书店是要看的，而且喜欢买本诗集或画册留念。在利物浦的Blackwell’s书店我买了英国诗人布莱克的诗集《老虎》，是用里面最好的一首诗命名的，这首诗写的很含蓄：

The Tiger 


    TIGER tiger 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 
    Could frame thy fearful symmetry? 

    In what distant deeps or skies 
    Burnt the fire of thine eyes? 
    On what wings dare he aspire? 
    What the hand dare seize the fire? 

    And what shoulder and what art 
    Could twist the sinews of thy heart? 
    And when thy heart began to beat 
What dread hand and what dread feet? 

    What the hammer? what the chain? 
    In what furnace was thy brain? 
    What the anvil? What dread grasp 
    Dare its deadly terrors clasp? 

    When the stars threw down their spears 
    And water'd heaven with their tears 
    Did He smile His work to see? 
    Did He who made the lamb make thee? 

    Tiger tiger 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 
    Dare frame thy fearful symmetry? 

拙译如下：

老虎，老虎，一团燃烧的火，
映红了黑夜的森林。
怎样不巧的手眼，
才能把你塑造得如此威武均匀？

你眼中的火焰，
燃烧在多深的海底多远的天空？
怎样的翅膀才敢飞上九天？
怎样的手才敢抓住火焰？

怎样的臂膀，何等功夫，
才能扭转你的心筋？
当你的心脏开始跳动
就有了骇人手脚？

怎样的铁锤？怎样的铁链？
怎样的熔炉熔炼了你的头脑？
怎样的铁砧？怎样的臂力？
才敢扼制你这猛兽？

当星星投下他们的长矛，
他们的眼泪润湿了天堂。
他看到自己完工的作品，微笑了吗？
是他造了羔羊，也造了你吗？

老虎，老虎，一团燃烧的火，
映红了黑夜的森林。
怎样不巧的手眼，
才敢把你塑造得如此威武均匀？

布莱克用多种修辞手法描写了老虎的威风凛凛，活力四
射。火焰般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的匀称身躯，强有力的心跳，铁砧锤炼的大脑，给人一种威慑之美，有一种令人恐惧的破坏力和自然暴力，他赋予老虎极多的象征意义。
布莱克的“老虎”是我看到的最好的一只老虎，就像张先的“秋千”是我看到的最好的秋千一样，虽然只看到了秋千的影子。


明天见！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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